黎毕生的生存之道

首发于2010年7月24日

黎毕升是个刚过七十岁的老头，年轻时的身材就不高大，现在更是清瘦，又有了驼背，显得颤颤巍巍、弱不禁风。他的脑袋永远端正，不向上仰，也不向下低，显得不卑不亢。但现在他的背已经驼了，他的头也就随之倾斜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看过他的正脸了。

黎毕升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，自从他们各自成家立室，黎毕升似乎就没有与他们同住过了。他和他的老伴在一间阴暗的房子里住了一辈子，前几年他的老伴两腿一伸走了，剩黎毕升一个人住。黎毕升以前是个种田的，没有所谓的退休金，自从干不动活之后，就只能靠儿女给的生活费过日子了。儿女们虽然平时很少来看黎毕升，尽管给的生活费也不多，但起码总能按时给。黎毕升对此感到满意，像一个懂事的孩子，从不吵闹，也不多要求，总之你们过你们的生活，我过我的日子，我只要一点生活费就行。

黎毕升的生活非常简单，老伴走了之后，老头的生活就更简单。就像多数老头一样，平时多半的时间里，黎毕升要么在家门口坐着，要么在附近徐徐游逛，碰见熟人就说几句大话。他家里的灶火已经熄灭几年了，到了吃饭时间，黎毕升会端着一个饭盒到附近一所中学的食堂打饭，饭卡是托人给办的。偶尔他也会到街口的小店吃一碗二元的云吞，改善一下口味。吃完之后继续回家门口坐着，夜了就回屋里睡觉。在当地人的眼中，这位佝偻的老头生活得一点也不凄惨，甚至还算得上自得其乐。没人知道黎毕升自己是怎么想的，也没人能看清他倾斜的脸上是否有挂着微笑。

然而最近，黎毕升的生活出现了危机。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变得越来越少，甚至还时不时拖欠不给。他的儿女们似乎觉得一个七十岁老头的生活应该更加简单，那点生活费可以再精简一些。黎毕升心里明白，本来也不多说什么，继续像个乖孩不吵不闹，希望儿女们适可而止。但是他的儿女们发现老头的生存潜力原来如此经得起发掘，便忍不住地一步一步探底。黎毕升感觉快要生存不下去了，终于开口训斥他的儿女们想要逼死他。他不光对儿女们训斥，平日也向邻里控诉，以此造成舆论压力。

这些压力对他儿女们的正常生活造成了滋扰，他们却似乎以此为把柄，终于给老头开了个条件，生活费再加一点点（能力所限，我们生活也不容易），你就别到处闹了。黎毕升深谙这些伎俩，一旦答应，以后再要闹他们就谁也不认了。实际上所有老人都理应深谙这些伎俩，因为若干年之前他们的角色就是儿女，而现在却站在了这个角色的对立面。稍微懂常理的人都会明白应该留一手，黎毕升就留了一手。

这一手，是一块地。黎毕升有一块地，这块地是黎毕升夫妇俩口毕生奋斗的财产，在预想中，这块地上还应该盖一幢三层楼的房子，可惜能力所限，到现在还是一块光秃秃的地。这块地上有黎毕升未实现的，也已经不可实现的理想，而这块地注定要留给他的儿女们了。在若干年前，这块地还不值几个钱，近些年来，沾了中国房地产热的光，这块地的价格不断上扬。幸好地契上的名字还没改，仍旧是黎毕升。

黎毕升得意洋洋地向邻里宣扬他的如意算盘，现在的地价是三千每平方，我那块地实打实算至少有八十平方，三八廿四，起码卖个廿四万。我今年七十了，廿四万够我过完这辈子有余，明年我还可以娶个老太婆回来给我煮饭，生活过得更加滋润。只要我黎毕升签一个名字，不用那帮兔崽子的一分钱！邻里们纷纷赞叹黎毕升的算盘打得响，都支持他就这么干，免得受这种气。黎毕升说，哼，我就敢这么干！

黎毕升这个话一放出去，他的儿女们马上就慌了，对这块地，他们每个人都打着一个算盘，可不能让老头给先打了。儿女们相互商量算计了一下，发现即使再供养老头廿年，也用不着廿四万，而且照着地价这个升价势头，这块地的升值潜能可比老头高多了。因此，他们立马决定，生活费照原来的水平支付，这块地是万万不能卖，以后再想办法哄老头改地契的名头。

于是，黎毕升又恢复了原来平静的简单生活，像个乖孩子不吵不闹，也不多责怪儿女们。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使他深谙一个生存常理，人在不同的角色里肯定做着不同的事情，自己的生活永远只能靠自己来保障。尽管他不敢卖掉那块地，因为他知道一个七十老头揣着廿四万在现在的社会有多么的危险，但是地契上却始终写的是黎毕升的名字。